松庐小札｜闪亮的风采

每次听到拉赫玛尼诺夫的《D小调第三号钢琴协奏曲》，都会想起电影《闪亮的风采》。影片主人公大卫·赫尔夫戈特是一位非常有天分的年轻钢琴师，由于父亲过多期许的高压而产生心理问题，为了能获得钢琴大赛的佳绩，他极度疯狂地练习拉三，当在比赛现场按下最后一个音符时，大卫彻底崩溃了，那一幕也成为整部影片的高潮。他1947年出生于澳大利亚一个贫穷的波兰裔犹太家庭，自幼在父亲的严厉管教下学习钢琴，很快显示出过人的音乐天赋。可是，偏执的父亲要将这位音乐天才圈禁在自己的手心中，多次扼杀了他出国深造的机会。

19岁那年，他选择与父亲决裂，孤独地踏上了异国求学的音乐之路。在英国，他的音乐才华进一步显现，凭借对拉三的精彩诠释，夺得了诸多大奖，成为了当时国际钢琴界的明日之星。然而，大卫前途无量的钢琴事业在23岁那年戛然而止。长期深受精神疾病折磨的他，因挚友的离世终于崩溃，黯然离开舞台。在爱人和朋友的关爱帮助下，年近四旬的他奇迹般地重返舞台，巡演世界各地，大受欢迎。他的故事被改编成电影《闪亮的风采》，饰演大卫的男演员杰弗里·拉什凭借对角色入木三分的刻画，获得了1997年度奥斯卡奖最佳男主角奖，成为第一位获此殊荣的澳大利亚人。

拉三是世界上公认最难的钢琴作品，技术、速度的要求均达到演奏的极限，被称为钢琴协奏曲之王。有人曾形容，弹奏一次拉三在体力上的付出相当于铲十吨煤。拉赫玛尼诺夫本人当年亲弹钢琴首演时，戏称自己这部作品为“大象之作”，足见其庞大和沉重。俄罗斯音乐大师拉赫玛尼诺夫是音乐史上重要的作曲家，也是一位天生的钢琴家，评论家赞誉他是由钢铁和黄金铸成的，钢铁是他的手臂，黄金则是他的心灵。

1909年夏天，拉赫玛尼诺夫从莫斯科回到心爱的伊万诺夫卡庄园，那里是一片广袤无际的原野，空气里充满泥土的气息，夹杂着黑麦的青葱和野花的芳香。在此之前，他连续遭受了家道中落、姊姊早亡、爱情失败的打击，倾注了两年心血的《第一交响曲》首演又遭遇意外的惨败。一向雄心勃勃、自负孤傲的拉赫玛尼诺夫对自己的能力产生了严重怀疑，精神处于崩溃的边缘，不敢再动笔谱写一个音符。后来，凭着对音乐的执着，在一位医生的精心治疗下，长期陷入抑郁的拉赫玛尼诺夫逐渐恢复了信心，摆脱了阴影，写出了《C小调第二号钢琴协奏曲》，结果大受好评。由此，拉赫玛尼诺夫走出了人生的低谷，迎来了创作黄金期。

对他来说，伊万诺夫卡庄园是一个只与旷野沉思有关的宁静世界，他沉浸其中，专心写作拉三，短短几个星期一气呵成。这是一部激情迸发至极致的罕见作品，与其它钢协不同的是，炫技的钢琴占据了全曲的主导，音色之丰富令人眼花缭乱，钢琴与管弦乐筑成一道绵实厚重、密不透风的铜墙铁壁。第一乐章乐曲伊始，钢琴奏出深远绵长的歌唱性主题，管弦乐则在背景渲染，唱出柔和、温暖和冥想的旋律，悠长的愁绪向深处蔓延。

第二乐章柔板，在弦乐空灵哀怨的暗示下，钢琴奏出的旋律如同无词歌般苍茫缥缈。管弦乐延绵不绝，阴暗忧郁的情绪酝酿发酵，乐队果断干脆地进入下一乐章，将绝望转向希望。钢琴奏出号角主题，乐队不断重复，活泼的音群如浪花般翻腾，转为湍急，终于汇成汹涌澎湃的大河，以万钧之势咆哮着，迎头撞击一切逆向而来的旋律。尾声是如此的激荡人心，钢琴的强奏和弦像钟声般敲响——这是所有钢琴协奏曲中最为光辉灿烂的瞬间，钢琴与乐队齐奏出激情四射的音符，在万马奔腾的轰鸣中结束。

全曲气势雄奇，织体厚重，由绵绵不绝的愁思至所有情感的激荡倾泻，大悲大喜，荡气回肠。时间到了1928年，来自基辅的霍洛维茨远涉重洋，在纽约举办钢琴独奏会，震惊了乐坛。此时，流离颠沛、去国难返的拉赫玛尼诺夫也在现场聆听。音乐会一结束，他便决定邀请这位23岁的青年才俊演奏他的拉三。“他以猛虎般的愤怒和饥渴扑向这部作品，将它一口吞了下去，令我目瞪口呆。

”当时的演出盛况，因为年代太过久远，我们已无法实景领略。后来，这位不世出的天才钢琴家因为健康问题先后三次退隐，最久的一次长达12年。1965年霍洛维茨重返卡耐基大厅，演出的正是拉三，这个录音已经成为经典唱片。现今还能看到的视频是1978年已经三起三落的钢琴家的现场演奏，雕塑般凝重的脸部轮廓，山梁般深刻的额头皱纹，手掌撑开连绵起伏的巍峨群山，充满魔性的十指灵活腾挪，弹到激烈处，八度魔音狂飙激浪呼啸而来，敲击出震天撼地的声响，观之听之无不血脉喷张。

霍洛维茨不愧是拉赫玛尼诺夫激赏的绝佳诠释者，他的演奏深得俄国钢琴学派的精髓，时而雷霆万钧，时而温情脉脉，作品中的眷恋和怜悯、悲怆和激昂，无不演绎得淋漓尽致、感人肺腑，人类情感的强度、深度、丰富度在琴声中充分展现，让你真切地感受到音乐的本质——忧伤，总是源于深切的爱。生命是如此的真实而直接，因为这部神奇的拉三，饱经苦难的拉赫玛尼诺夫、霍洛维茨、大卫·赫尔夫戈特秉持着各自坚定的意志力，终将成就高光时刻的人性之美，绽放出生命中最闪亮的风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