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步在索弗尔里诺桥上,向南眺望,奥赛博物馆坐落岸边。建筑东西两个硕大的圆形表盘像两只好奇的眼睛张望着塞纳河上过往的船只。表盘下的石刻字“巴黎—奥尔良”则透露了奥赛博物馆作为火车站的前身。为了迎接1900年世界博览会在巴黎召开,修建一座直通首都腹地的火车站及配套宾馆迫在眉睫。卓越的法国学院派建筑师维克多·拉卢挑起大梁,以自己擅长的钢架结构为新火车站设计了宽40米、高32米、长138米的玻璃顶棚站台大厅;
为了与对岸的卢浮宫遥相呼应,钢架之外还加套了一层新古典主义风格的白色石立面。但是,由于站台设计得太短,不能满足快速提升的火车运力,奥赛火车站于20世纪70年代关闭,一度面临被拆除的危险。最终,这座火车站及其配套宾馆被改建为专门收藏19至20世纪艺术品的博物馆,建筑本身也被列为文物保护单位。火车站与宾馆打通,原有的站台大厅得以保留,南北两侧候车厅改为上下两层的画廊,并在塞纳河一侧的候车大厅上部加盖一层阁楼。经历了一系列博物馆功能化改造,奥赛博物馆以全新的面貌于1986年12月向公众开放。
走进奥赛博物馆,穿过西侧的观众接待大厅,逐级而下,明亮宽敞的中央大厅映入眼帘——顶拱覆盖玻璃天窗,四周环绕淡绿色钢架以及镶嵌其间的吸音材质平棋格花饰,20世纪初工业化的建筑风格与古典主义的装饰融为一体。充足的自然采光,宽敞高大的空间,成为展示雕塑作品的最佳殿堂。大厅东高西低,1850—1880年间的法国雕塑作品分成单元,错落有致地陈设在逐层升高的平台上。经历过法国大革命以及19世纪一系列巨大社会变革的法国雕塑家们摆脱了王室贵族的束缚,逐渐成为引导艺术风尚的真正主人。他们竭力对抗着保守的学院派,自由汲取着包括中世纪艺术在内的多种风格表现手法,选择从但丁到莎士比亚的各类文学题材,尽力表达心中强烈的情感波涛。
以法国浪漫主义雕塑家让—巴蒂斯特·卡尔波为例,中央大厅陈列着其《乌戈利诺及其子孙》《花神的凯旋》《舞蹈》等一系列代表作品。转向中央大厅两侧延伸出的二层平台,这里陈列着创作于1900年前后、尺寸较小的雕塑作品。其中深受卡尔波影响的著名现代雕塑家奥古斯特·罗丹的作品不在少数,例如石膏版《地狱之门》《散步的人》《雨果胸像》《巴尔扎克像》等。罗丹坚信“艺术即感情”,从浪漫主义风格更进一步,善于从残破中发掘美与力量,不拘泥于风格手法,强调发掘艺术作品更为内在的精神品格。《巴尔扎克像》原本为法国作家协会向罗丹定制,但是对方因不能接受伟大的文学家以身裹浴袍的不羁形象呈现而拒不接收最终成品。
雕塑着重刻画了人物凌乱的头发与硕大的头颅,与粗犷近乎写意的躯干线条形成鲜明对比,将一位饱含智慧的文学巨匠深陷创作激情、全然忘我的形象表现得淋漓尽致。除雕塑以外,奥赛博物馆还收藏了19世纪后半叶至20世纪初的油画、工艺品、照片影像、速写草稿以及建筑模型图纸等文物,几乎涵盖了这一时期艺术门类的方方面面。一层中央大厅两侧,散布着24个由候车厅改建的画廊展厅,按艺术风格整合布置。在这里可以切实感受到19世纪法国美术从古典主义到现实主义、象征主义,再到早期印象派的流派发展。
安格尔1856年完成的《泉》是奥赛博物馆收藏的年代最早的藏品之一,堪称古典主义“理想美”和永恒自然美的结合典范。精准的线条勾勒完整复刻了古典人物雕塑的平面效果,既保留了一个恬静、纯真的少女的真实感,又展现了近乎完美的神圣气息。一层展示的还有同时期现实主义绘画大师库尔贝的数幅巨作。在长达近6米的鸿篇巨作《画室》中,库尔贝以写实的手法描绘了23个等身人物分别代表“庸俗的现实生活”与“艺术圈”两个世界,而画家本人则位于画面中央的画板前,在真理女神的陪伴下审视二者。这幅作品表达了画家揭露现实的强烈社会使命感,它所传达的象征主义和超现实主义因素则为马奈、塞尚等画家的出现奠定了基础。
更多印象派、新印象派以及后印象派的作品被珍藏在奥赛博物馆的6层阁楼上。登上东北侧角楼,光线骤然黯淡,转过拐角,巨大的表盘圆窗吸引了所有的视线——由此远眺塞纳河北岸,杜伊勒里花园尽收眼底,远处蒙马特高地和圣心大教堂清晰可见。时针分针的交错让人产生时间逆流的错觉,恍惚间仿佛目睹了巴黎百年来的风云变幻。一个个耳熟能详的名字,想到他们的精彩佳作聚集于此,不由为之振奋。阁楼层展厅的深色壁纸则增加了密室藏珍的神秘感,令人不由按捺心情,屏息凝神专注于欣赏。
1874年,一个由30位“无名”画家、雕塑家、版画家举办的展览在巴黎引起了轰动。这些被学院沙龙拒绝的艺术家反借艺术评论的讽刺以“印象派”自称。其作品旨在捕捉光影变化下转瞬间的真实,与古典主义对“永恒美”的追求背道而驰,却继承了浪漫主义对光的研究和现实主义对真实的表现。莫奈《夜晚的睡莲》以简练的笔触点缀出幽暗池塘中的朵朵睡莲,以无形化有形,定睛观看便可从深邃的暗影中捕捉到更多细节,犹有临渊观鱼之感。
德加以芭蕾舞演员为题材的绘画闻名遐迩,但是这里展出了一位“立体”的《14岁的小舞者》。原雕塑是德加以蜂蜡制成,他去世后由铸造师艾波拉德以青铜铸像,但是蓬蓬裙部分依然保留了原雕塑的创意——使用真实布料制作。至今,奥赛博物馆已经收藏了从1848至1914年间的8万多件艺术珍品。从巨幅油画到精巧的建筑模型,从质朴的黏土雕塑到晶莹剔透的玻璃花瓶,从老火车站墙上的挂钟到放映室的无声电影,每件作品都令人驻足,参观完毕便将整个19世纪后半叶的法国艺术史浓缩其中。
博物馆收藏的各类艺术品又尽显这一时期应接不暇的风格更替。各种看似针锋相对、风格迥异的艺术流派,仔细琢磨都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交融与延续。奥赛博物馆则是一艘华丽的船,承载着这一段短暂而又丰富绚丽的艺术历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