配角爆红？万人追捧？觉醒年代里的鲁迅形象，到底高明在哪儿

高明的作品会把名人从遥远的时空拉到观众面前，让观众体会他的喜怒哀乐，一般的作品看完会觉得很像，九分像八分像，演出了人物的一些侧面，能力差的会把人物塑造成个四不像。成功的人物形象一定是真实的，活生生的，就像那人又活了过来，能让所有观众，喜欢的不喜欢的，了解的不了解的，不同年龄和阅历的人，都感受到魅力和共鸣，观众可以读出一样的精神特质，也能分析出不同的味道和内涵。

所以，好的人物形象有两个特征，一是真实，二是共鸣，就是能激发出观众对人物的热爱、崇拜。从这个标准看，《觉醒年代》的鲁迅形象要比其它版本的高明很多。《觉醒年代》是今年的热播大戏频频上热搜，讲述1915年到1921年新文化运动到共产党成立这段历史，以李大钊、陈独秀、胡适从相知到分手为主线，以毛泽东、陈延年、邓中夏的坎坷追求为辅线，再现激情燃烧的澎湃岁月，但最被关注的却是鲁迅，可见迅哥儿多受认可。其实，在这部剧中，鲁迅是实打实的配角，连男五男六都排不上，43集的连续剧，他的戏份加起来连1集都不到，但就是俘获了千万观众的心，弹幕上刷的最多的竟是：当然不能，因为那是鲁迅，是现代著名文学家、思想家、革命家、教育家、民主战士，一生著作等身，蜚声世界文坛，鲁迅的方向就是中华民族新文化的方向，他是民族魂，不仅是名人，而且是伟人，被推上神坛的伟人，怎么能以普通名人的方式塑造？

真实的鲁迅大概1.61米，胃不好肺不好，病弱瘦小，常年抽烟指甲黢黄，糖吃多牙也掉了，经常熬夜脸色发青，还不修边幅，夹袍里外四处是补丁，鞋子上也有补丁，他头发又直又硬，长到一寸也不修剪，三十岁和五十多岁模样差不多，就是个落魄的老者形象，毫不引人注意，没有观众能接受这么普通的鲁迅。长期以来，我们看到的鲁迅都是侧面，照片以半身像为主，招牌动作是抽烟、写作、沉思，表情严峻犀利，以笔为刀随时准备战斗，连雕塑都是这样，许广平曾强调鲁迅幽默爱笑，但全国人民不答应，所以先生一直是苦大仇深的样子。

影视作品的人物要丰满立体，鲁迅出现的次数不少，但几版没能跳出刻板印象。电影《鲁迅》再现先生最后的三年，以7个梦贯穿鲁迅跌宕起伏的一生，并把最有影响力的小说串联进去，用杨杏佛之死、瞿秋白之死暗示鲁迅的大无畏精神，就像又看了遍作品和传记，接受了场教育。自知能力不足的就截取一个侧面，想深挖一个复杂丰富的鲁迅的，显然有太多话要说，太多感情要表达，太多作品要呈现，太多意象要灌入其中，只能截取重要片段，尽量展现温情乐观的一面，结果影响故事节奏和影片效果，人物塑造也浮于表面。

编剧当然知道真实的鲁迅，已在极力刻画日常中的鲁迅，依旧塑造成高大上的符号，因为没法忽视鲁迅在历史和人民心目中的重要地位。鲁迅是民族魂，是铁骨铮铮的硬汉，100年来，他被亿万中国人仰望，他活在人民心目中，作品由观众评判，就必须考虑这个固有印象，哪怕这是刻板的，但是根深蒂固，改变不了。鲁迅的作品从民国就进入教科书，到现在也是近100年，几代人读着他的《药》《故乡》《孔乙己》《阿q正传》，听着他说“从来如此，便对吗？

”“猛兽总是独行，牛羊才成群结队”“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早在心里生成了一个鲁迅，颠扑不破。人物的真实，既包括历史的真实，也包括人心的真实，两种真实起冲突已是难题，何况鲁迅性格复杂矛盾，要深挖就必须都展示出来，这会导致形象割裂，就算导演编剧有勇气，也很难让三种真实统一。鲁迅个子矮小但形象高大，身体病弱但精神矍铄，穿衣随意但有洁癖，他敦厚淳朴但言谈犀利，内心忧愤而深广，外表颓废又沧桑，傲娇又硬气，他是伟人也是普通人。

鲁迅是众所周知人物，内心世界太丰富，人们对他有太多刻板印象，怎么塑造都难。侧重伟人一面，说教意味太浓招人反感，偏重普通人一面，削减先生的精神魅力，若是浓墨重彩的“伟人”加上少许“普通人”，会搞的像两个人，怎么都不对。《觉醒年代》让鲁迅置身历史洪流和文坛大佬中，难题一下子就简单。百舸争流方显英雄本色，时代背景下的不同抉择，方便凸显人物伟大的一面，而一群特色迥异的大佬构成对比，鲁迅只是个性强，这个角度选的真好真大胆。

比如陈独秀，外向豁达桀骜不驯，也温情脉脉，平日对孩子严格要求，急了会大吼大叫，暗地很欣慰，生气了照样端出两碟包子。再比如辜鸿铭，迂腐顽固又胸襟宽广，是保皇党，是复古守旧派，也是传统文化的坚定守护者。鲁迅一直是仰望的唯一高峰，在《觉醒年代》成了群峰中的一枝独秀，依然要仰望，但能接受普通人的一面，普通人和伟人融于一身，英雄行为和凡人行为在一个价值观里都能施展，而鲁迅的外貌和内在精神是固定的。其它版鲁迅是唯一的主角，也展示了时代背景，但距离现在已100多年，观众体会不到军阀割据、丧权辱国、愚昧麻木、黑暗动荡，鲁迅伟大是刚念书就知道的，没有人衬托对比，他到底多伟大呢？这种作品吸引不了所有人，看的只会是鲁迅的忠实粉丝，影响力不大。

《觉醒年代》把鲁迅置身于多个视角中，人物形象自然凸显，铺垫完大背景，他的深邃矛盾很好理解，情节张力十足，熟悉的来看很惊艳，不熟悉的也能感到魅力，看过先生作品的会认为是神来之笔，没看过的也不妨碍看懂，这才叫高明，哪怕是小配角，照样焕发光彩。化妆和服饰如此发达的今天，外形不是问题，难的是精神。鲁迅的扮演者曹磊在翻阅大量作品后，才触达到先生的内心，再反馈到外形上，当他出现时，仿若鲁迅再生。

鲁迅先生内心压抑挣扎，外形并不流畅，曹磊让肩膀一边高一边低，先生性格棱角分明但字迹圆润，他就模仿鲁体字，手中常拿着把刻刀，先生冷静又幽默，他理解成是满腔悲愤下的自嘲，自我排遣，先生嗜书如命对作品爱如珍宝，他就在没坐下前把书上的花生皮小心拨开，还有抽烟熏黄的手指，坐在一角安静吃花生，都是特意保留的细节。整个剧组都试图还原阴郁麻木的年代，形象的真实，细节的真实，内心的真实，方方面面的细致入微，让人物立体丰满，人物塑造就成功了一半，而另一半是共情，让无论什么文化背景的观众，看到鲁迅，都不觉得有隔阂，都能被打动，是激发了情感的共鸣。

抓住人物的一个内核，贴上标签在镜头前演，根本出不来共情。演一个人和是这个人，差别细微，但一看就知道，曹磊先把概念打破，去感受先生真正的底色，然后用大量的日常生活来丰满人物形象，再创作的过程，人物就鲜活有温度，演员和本人才合二为一。《觉醒年代》最炸裂的一场戏当属《狂人日记》的创作。鲁迅看到表弟疯了，表情一点点变了，从同情到叹息，再到愤怒，双眼直冒火光，然后动作变了，重重地把桌子一放，要拍案而起，其实，第一篇白话文小说怎么创作，鲁迅没留下任何线索但可以创作，通过想象的加工，鲁迅的愤怒，能传递给观众。这还没完，鲁迅摸索手里的笔，像把玩一把刻刀，拍案处是横刀立马的关公，刀是关公的武器，笔是鲁迅的武器，能瞄准要害，直刺心脏。

他脸色阴晴不定，外表沉着冷静，但内心的火隐隐在燃烧，这不就是《野草》的旋律吗？创作是枯燥的，但《觉醒年代》硬是拍成4分多钟的短片，镜头切换配上激昂的音乐，只见鲁迅奋笔疾书，书稿一张又一张，内心的悲愤、压抑、抗争，一说便俗也无法诉说，曹磊通过眼神和动作来表达先生的冷峻坚毅，他学习鲁迅坐姿的样态，用笔的弧度，笔尖的高度，一直写到地上。

其实鲁迅有洁癖，桌子一尘不染，从不会趴在地上写字，更不会把稿纸散乱一地，这与真实习性不符，但艺术化的手段更能表现人物张力，说明先生呕心沥血昼夜创作，写到忘记一切，一定要与时代抗争到底，他情绪不断酝酿翻腾，一群麻木的看客看砍头取乐，小姑娘也看的津津有味，大妈抢着买人血馒头，人吃人的世界，看到吃人疯了的世界，还有救吗？署名“鲁迅”二字，宣告第一部白话小说完成，曹磊毫无意识地流下一滴眼泪，那不是表演，他拍了一晚上，和鲁迅写的时间差不多，就像真抽了一堆烟，嚼了一叠辣椒，吃了半碟豌豆，真的能感同身受。自以为懂的会看到《觉醒年代》的“纰漏”，真正懂的知道那是创作，真的照本宣科演一遍，效果并不好，情绪传递不到读者那里，而电影中的艺术化手法，种种隐喻引发共情，让更多人感受到鲁迅，就像他和当代人一起活着，从没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