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陶侃死后三十多年,在孟嘉可能还在世的时候,陶渊明诞生了。近代人虽然有些不同的议论,但理由都不是十分巩固的,反之旧说倒有许多不可动摇的地方,所以我们保留了旧说。此后有五十四年是在外来的压迫和内战的循环中过日子,这样晋王朝也就亡了。在陶渊明的幼年,是王、谢士族依然有着势力的时代,但已经走向没落了。大书法家王羲之死在公元三七九年,那时陶渊明十五岁。“自吾承业垂三十载,四方略定,唯东南一隅,未沾王化。”他在第二年并且给谢安等准备了房舍,打算俘虏过去,当他的吏部尚书。
他没料到晋国靠了被俘虏过去的爱国将领朱序的透露敌情,临阵瓦解了敌人战志,以及谢安的异乎寻常的从容镇定的指挥,而更重要的是一般人民和士兵都有着极其热烈的盼着打一个胜仗的愿望,并在事实上也支持了这一胜利,所以就以八万之众,终于击退了百万大军的入侵。就作战能力和士气论,东晋是有早日北伐成功的希望的。淝水之战是晋的国威依然强大的一个证明,可是此后国力就为内战所削弱。淝水之战同时是王、谢士族政权的一个回光返照,谢安死于淝水之战后的两年,士族更没落了,军阀的势力代之而起。
陶渊明自己虽然不是士族,但由于文化教养、时代风习的熏陶,他也有当时士族阶级所共同具有的生活态度、生活习惯和生活意识;士族没落了,他也就有一种没落的感觉,他老是怀想古代,这心情是可以了然的。军阀势力呢,他一方面看不上眼,也够不上资格,于是他在另一方面谋出路,这就是他躬耕的来由。他想靠自己的劳动,维持一个小天地,保留他自己的没落的情调以及自己的思想体系。由于他对当时不满,他的作品里有着反映和批判的成分;
由于他自己经过了穷困和劳动,他的作品里也有对于劳动人民的生活的体会和同情;他虽然是不得已而劳动的,但既经劳动之后,也多少变革了自己——所以他的人格和作品终于有着很大的光辉。作为诗人的陶渊明,他的幼年和少年,恰是生长在一个艺术时代里。除了方才提到过的书法家王羲之和他同时之外,雕塑家戴逵、大画家顾恺之、山水画家宗炳也都和陶渊明同时。
就文学范围内而论,虽然过江的大诗人郭璞死在陶渊明生前四十年,中间似乎空白了些,但玄言诗人孙绰、许询,咏史诗人袁宏都在陶渊明幼年时还活着,至于和陶渊明同时的年轻诗人谢灵运、谢惠连、颜延之、鲍照等,就更多了。附带提及的是,这时还有大思想家支遁、鸠摩罗什、慧远,大历史家裴松之,《世说新语》的编著者刘义庆,这都是和陶渊明同时在文化上放着光彩的人物。陶渊明的诗是那样有着艺术性,同时又带有那样多的思辨的因素,在没落的情调之中却又有着傲然独立的神气,这正说明他的诗是像他那样一个身份的人在他那一个时代的反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