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开放以来,中国雕塑艺术所面临的核心问题,就是传统雕塑的当代转化。“中国传统雕塑的写意特征在20世纪引进西欧写实雕塑后发生了现代性的转型,这种转型既通过写实语言来实现纪念碑雕塑的公共性质,也通过艺术个性实现自我对现实的观照。写意雕塑在这种现代性转型过程中逐渐苏醒,建立中国现代雕塑的写意美学成为文化自信最形象的表征。写意雕塑的现代精神成为中国当代雕塑跨越在写实与表现、抽象与意象、符号与象征之间的一种路径和选择。”《美术》杂志社长兼主编尚辉所言,也是自2002年8月在福建惠安举办的第八届中国雕塑论坛上首次提出“写意雕塑”概念的中国美协副主席、中国美术馆馆长吴为山一直思考和探索的问题。
经过近20年的发展,写意雕塑的创作与理论研究成果丰硕。但写意雕塑究竟应该如何在中国文化与雕塑艺术研究领域中探索出更新视野、更多方法?6月4日,由中国美术馆与《文艺研究》杂志社联合主办的“写意雕塑与中国文化——全国雕塑艺术理论学术研讨”活动就试图解决这些问题。“雕塑是传统美术中最物质化、最贴近‘形’的艺术样式,最具实体感,但写意雕塑又是中国写意审美的最大外化。基于“最大的形”,吴为山一直以来的探索,源自他关于西方当代艺术对中国艺术影响的思考,“探索建立中国现代雕塑体系,更重要的是对西方写实传统、西方当代艺术、苏联美术教学体系的回应,并让中国的当代艺术创作丰富世界文化”,他说。原型与原始意象,中华传统美学精神,理性主义精神、人本主义思想和使命意识。
四川美术学院特聘教授、中国城市雕塑家协会副主席孙振华认为,“中国雕塑不管是表现人物还是动物,都不刻意追求表现对象在外形上的酷肖,不刻意追求比例和解剖的精确,中国雕塑在总体上不求对表现对象的方方面面做全面细致的刻画,而是突出重点,力求把握对象的内在精神。例如,汉代的《李冰像》《说唱俑》,如果就严格的比例和外形的酷肖而言是远不够准确的,然而就表现人物的神采和意蕴而言则是相当成功的。
”他说,由中国传统雕塑的发展脉络来看,写意雕塑的概念不是封闭的,与写实雕塑、抽象雕塑一起可以被纳入一个相对完整的概念系统中。中国美术馆副研究馆员魏祥奇说,写意雕塑是对新中国成立以来由欧洲传入的纪念碑性、写实性雕塑创作理念的省思。北方工业大学建筑与艺术学院教授乔迁也认为,写意雕塑既不是对中国古代造型手法的沿袭,也不是对西方抽象雕塑的挪用,更不是世界当代雕塑的背反,而是新时期世界艺术全球化进程中艺术家创作探索上的尝试、创新与发展。
在尚辉看来,吴为山创作的《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组雕》中的《家破人亡》,既有女孩的具体形象,又与大写的“人”的意象共同传达出悲怆的民族情感;而同样立于南京、表现渡江战役胜利纪念主题的《千帆竞渡》,灯光、装置与雕塑的结合,其中的“意象”既宏伟又优雅。“写意雕塑是在欧洲现代艺术和当代艺术创作和思想经验的启发下,与一种自觉性的民族文化身份诉求结合的成果。“写意”是中国传统哲学、美学观念的基础性的文化形态,凝结于造型手艺之中,创造出厚重与飘逸兼备的审美范式。如熊秉明先生所言,这一审美范式体现出的正是“中国艺术的真精神”。
《文艺研究》主编金宁说,探究中国写意雕塑的美学品格与实现路径,使其成为一种现象级的艺术与人文景观,这更关系到民族艺术的历史文脉和现代表现语法之间的对接,不仅指向传统的延续和创新转化,从根本上说,是在确立一种多极化的世界艺术语言内部的中国表达,更是在雕塑艺术本体的演进格局中贡献中国智慧。百多年来,观者可以在罗丹、马约尔、布朗库西、亨利·摩尔、贾科梅蒂等享誉世界的雕塑家的作品中看到写意精神;
在当代,写意雕塑的内涵也被世界雕塑界充分接受——罗马美术学院院长季拉尔多·罗·鲁索认为,写意雕塑“是东方艺术与人文精神的集大成者,是青铜中铸就的东方之魂”;意大利博尔盖塞博物馆馆长安娜·科力瓦则认为,写意雕塑作品把握了精神的本质,“是在东方遥遥与西方著名雕塑大师贾科梅蒂的比肩和对话”。法国著名艺术批评家皮埃尔·马克则认为,写意雕塑代表的是一种不同于西方的永存理想和永存希望,是传奇般的人类命运。
“写意雕塑的‘意象’中的‘意’与理想贴近,‘象’与现实联系,因各自对应着不同方向而留给创作者自由发挥的空间。一方面,它与‘不似之似’的传统形神造型观相通,另一方面又融入了时代精神与现实需求,从而实现了雕塑传统的当代转化。2018年,艺术家邱振中曾创作了一件由方形木构件组成的大型装置作品《空·流》,所有构件的拼接在空中都扭转了一个小小的角度,它造成了所有构件极为复杂的构成关系,作品成为极度单纯和极度复杂的线面组合。
据他介绍,作品的构思来自中国书法中的“绞转”笔法,书写时笔毫锥体接触纸面的部分不停地变换。这件作品并非典型的“写意”,自然也非“雕塑”,但邱振中创作的出发点,却与写意雕塑的创作不谋而合:“面对复杂的世界时,选择某一支点,其他一切围绕这一点而生成”——“写意”强调的是以作者内心感觉左右一切,就如韩子勇所言的,在创作中,需要艺术家磨练自己的内心,用最真诚的“意”,才能“驯化”而非屈服于“最大的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