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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国荣,甘肃灵台人,1984年毕业于庆阳师专中文系,现工作于陇东学院,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出版长篇小说《山丹丹》《雪月》《没事找事》《花朵成熟》,散文集《独上灵台》《惊奇陇东》《鸟鸣一两声》。有作品在《文艺报》《人民日报》《中国青年报》《中国旅游报》《中国文化报》《南方周末》《读者》等发表。一种清脆声音一旦响彻,就像天籁之音,直抵我的肺腑,心情随之起起伏伏,喜悦,欢快;仿佛,我面对着的世界,充斥了欢乐,淡然,闲适,悲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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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仿佛,我身边的世界,一直便是一个大舞台,弥久演绎人间悲喜。院子是古代而来的样式,要么是山根一排面朝南的窑洞,要么是一排窑洞的外面,还有着三间或五间的一排瓦房。院子被方正的土筑院墙隔围着,形成一个单独的小世界。嘀嘀嘟嘟,每当唢呐声响起,门窗上新贴的红对联红窗花,一概抖抖擞擞,犹如主人喜不自胜的澎湃心情。执事者闻声而动,加快了搭棚搬桌椅端板凳摆筷子置酒瓶搁纸烟放茶杯的速度。后厨的厨子以及打下手的妇人们闻声而动,打情骂俏中加快了冷热盘蒸碗煎鱼等席面菜蔬的预备。娶送亲的人闻声而动,即使平时怎样的性子温顺行动迟缓,也是慌慌惶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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唢呐嘀嘀咕咕,吹乱了人心,劈柴的烧锅的蒸馍馍的擀面的担水的人脚步散疏,总管笑眯嘻嘻地嚷嚷说,乱事,乱事,不乱就不叫过娶媳嫁女的喜事。跟红事的唢呐,一般要成双成对,二,四,六,八,十,具体请几对唢呐,要看主家过多大规模的事,钱粮宽展不宽展。正日子这天,是满满一天的嘀嘀嘟嘟,贴喜联对子要响动,老亲戚上门要响动,迎亲大队伍开来要响动,送亲大队伍走起要响动,坐席开始要响动,席毕要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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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家住的,要么是塬面凹心的地坑院,要么是崖背上半明半暗的庄子,要么是坦地当中盖机瓦的箍窑。院子或老式也或新式,老式的土墙篱笆围拢,新式的砖墙铁门隔断。低沉的唢呐声嘀嘟嘀嘟,门窗上新贴的白对联,抖抖索索,犹如主人悲不自胜的低迷表情。后厨的厨子以及打下手妇人们闻声而动,悄静中进行冷盘热盘汤盆等席面菜蔬的挹制。总管闻声而动,即使往常怎样经验丰富,也是慌慌忙忙,之前的周祥安排与准备似乎被凌乱,一切又都重新梳理安顿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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唢呐嘀嘀咕咕,扰乱了人心,直吹得劈柴的烧锅的蒸馍馍的擀面的担水的人脚步散乱。孝女们三五个聚合跪门前,长一声短一声把故去的人哭喊。哭音惊邻里,一些经历过大灾小难的人,站院边张望,浮想联翩,情不自禁里陪一番泪眼。跟白事的唢呐,忌讳双数,讲究单数,一,三,五,七,九,具体请几杆唢呐,取决于主家打算把事过大过小。安埋人是尽心尽孝尽力之事,谁都情愿挣个颜面,能请五杆七杆,不请三杆一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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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满几天,唢呐嘀嘀嘟嘟,贴门告贴丧联要响,祭灵祭食要响,老亲戚来要响,送灵大队伍走起要响,下葬过程要响,起席要响,席毕要响。实在说,一杆唢呐班子卖力吹奏,把主家的白事,照顾得十分体面。院子有可能是一水护田将绿绕处的村部,有可能是风水不错山疙瘩之上香烟缭绕的老殿,也有可能是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的居民点,是盖高楼大厦的街道,是幽深的机关单位。嘀哩嘀哩,唢呐声音激越,高亢,一种吉祥、喜庆氛围顿时天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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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响起在我老家高高灵台,它响起在泾河潺潺源地泾源,它响起在大山巍峨的环北,它响起在秦直道逶迤的子午岭。吹唢呐的人,都是兼职者,这些普遍烙印了古铜色的男女老少,他们的正式身份是农民。吹唢呐,是得来的传承,是兴趣爱好,是谋生的一个手艺。捏一杆至少尺许长的铜杆唢呐抑或大杆唢呐,站在圪梁梁或者下河滩,便可练功。从最初的发不出声音,再到成音不成调,直到曲子悠扬,旋律优美,极具漫长极其枯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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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唢呐艺人,把唢呐这种古老文化音符,高扬到了极致。《百鸟朝凤》《状元游街》《放风筝》《祭灵》《雁落沙滩》等等,是唢呐的保留名曲。唢呐艺人或传统老调,或民间经典,因时因事,择机遒吹。唢呐杆子倾斜,喇叭口朝天,飘带向下,他们目光专注坚毅,表情或愉悦或肃穆,宛然一尊尊屹立的雕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