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放羊的老头,在京哈高速公路一高架桥附近发现了一堆土,土色新鲜,很显然有人在此处掩埋了什么东西。老头很好奇,回家拿了铁锹挖掘,小孙女也跟着一同前往。这个东西看上去像一块石头,质地不是很硬,颜色泛黄,还透着白色。祖孙俩蹲下来,老头用手抹去这块“石头”上粘附的土,隐隐约约看到里面有什么东西,将表面擦拭干净后,老头终于看清楚了,他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接着拉起孙女的手就跑。2011年8月,燕京市同州区送庄镇附近的高架桥下发现了一具掩埋的童尸,令人感到奇怪的是,童尸被封存在透明度很高的树脂之中,看上去就像一个大型琥珀。同州警方接到报案,将这块琥珀清洗干净,可以看出,琥珀虽是人工合成,但工艺水准很高,外表晶莹剔透,像茶色玻璃一样光滑。
琥珀包裹着一个小男孩,目测只有一岁左右,正是蹒跚学步咿呀学语的年龄,身穿白色对襟小褂,漏裆短裤,脚上是一双带有卡通图案的新凉鞋。透过淡黄色的琥珀,可以清晰的看到,童尸的颈部有明显的新月形指甲痕,颈右侧有一个扼痕,在颈左侧有四个扼痕,任何一名法医都可以判断出,这是凶犯用右手掐死的孩子。扼死是很常见的一种杀人手段,法医平时会接触大量的扼死案例。
凶手将男孩掐死,又制作成琥珀,掩埋于地下,这起案子太过离奇恐怖,尽管警方做了保密措施,但还是走漏了风声,在社会上产生了恶劣的影响。同州公安分局黄副书记紧急向公安部汇报,特案组驱车前来。梁教授在电话里指示同州警方不要轻举妄动,先别进行验尸,特案组很想亲眼看一下这个罕见的童尸琥珀。黄副书记主持召开会议,多媒体会议室的中间原先放着一盆植物,现在换上了一张玻璃方桌,童尸琥珀就放在玻璃桌上,大家围坐着,议论纷纷,特案组四人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奇特的东西。
凶手要么杀死的是自己的孩子,要么杀死的是别人的孩子。要是别人的孩子,那就太可怕了,也许是从大街上随便拐骗来的一个小男孩。如果早晨六点起床,嗅着送庄清新的空气,哼着小曲,行在乡间的林荫道上,欣赏着路两边栽种的七十亩向日葵,然后改乘公交车,用不了一个小时,就可以到达繁华的燕京市区。1990年,圆明园附近的娄斗桥一带,汇聚了国内较早的一批流浪艺术家,其中不乏目前享誉海内外的著名画家,当时他们有个身份叫做“盲流”。这些胸怀理想的人,寄居在圆明园附近,以此为创作与生活的根据地,渐渐成为了一个文化象征。
1994年初,“圆明园画家村”由鼎盛而被迫解散,艺术家远离都市的喧嚣,迁移至送庄,越来越多的艺术家纷至沓来,加上当地政府大力扶持,送庄艺术人才集聚,已形成中国规模最大、知名度最高的艺术家群落。法医使用电钻和锤子弄开了琥珀,对童尸进行了解剖,童尸颈部皮下软组织出血,肌肉和骨质损伤较明显,这进一步确认了这名一岁男孩的死因——被人活活掐死,死亡时间在一个星期左右。童尸的肚脐处贴有一张不干胶贴纸,上面没有发现指纹,凶手应该戴着手套,贴纸尺寸相当于手指伸直并拢的一半,上面有碳素笔写下的一句话:
一个塑料袋埋在土里,还得需要几百年时间才能降解,合成树脂是由人工合成的高分子聚合物,最重要的应用是制造塑料,埋在土里,估计上千年时间也腐烂不了。近年来,行为艺术以血腥、残暴、淫秽而令人反感,变态化倾向蔚然成风。不少行为艺术使用动物和人的尸体作为材料,视觉效果令人瞠目结舌,以至于当场有观者呕吐。2003年,一名行为艺术家用铁链把自己捆吊在房梁上,在医生的帮助下,他身体流出的血,滴落在加热的盘中,人们看着他的血液沸腾、烧焦、蒸发。
这些骇人听闻难以理解的行为艺术都发生在中国,引发了公共舆论的震惊和批评,文化部曾发出通知,禁止各地表演或展示血腥残暴淫秽场面的行为艺术。黄副书记介绍说,送庄目前从事行为艺术创作的职业艺术家数量约在近百人左右,是一个松散的群体,绝大部分艺术家都是架上绘画出身,其中还有少数从事地下摇滚的音乐人。同州警方立即向各分局发布协查通报,下辖的派出所和警务室统计出近期失踪的一岁男童名单,与死者进行比对,让家属进行辨认。
送庄在十年前还是个偏僻的村镇,现在却饭馆林立,甚至已经有了商业街,路边店铺装修风格各异,透着艺术气息,街上还能看到很多挂着相机的外国人。黄副书记带着一队刑警和特案组驱车前往送庄,刚到送庄警务室,一个光头男人闯了进来,他拿出一副手铐将自己铐上,嚷嚷着要见领导。警方做笔录的时候,他热得大汗淋漓,极力要求警方写下他的英文艺名,然后讲述了自己是怎样购买死婴又怎样制作成琥珀的过程,埋在土里,是想给人一个惊喜,等过几天艺术节开幕的时候,他会邀请记者,一起去把琥珀童尸挖掘出来。
林黛玉葬花,姜子牙钓鱼,李太白邀月,都是行为艺术。行为艺术是一种动态的综合艺术,集合了表演、视觉、造型、语言等形式。光头男子煞有介事的编织了一套谎言,自称从医院买来的死婴,在家制作成琥珀,他无法说出更多的细节,对琥珀童尸身上的不干胶贴纸一事毫不知情。特案组看出此人只是想借助警方达到出名的目的,在他的住处也没有找到相关物证,将其批评教育一顿就释放了。拘留我半个月行不,求你们了,然后和外界说那是我干的。
你们怎么能这样,我要告你们,那是我的作品,你们侵犯了我的权利,把我的作品还给我。没有,你愿意和我铐在一起吗,我保证不碰你,美女,为了艺术,咱们商量一下怎么样,这作品叫做《阴阳两隔》,或者叫《同床异梦》,哎幺,天真热,我先把这羽绒服脱了…特案组走访时发现,送庄的很多农家院子就是画家的工作室,众多主流画家对行为艺术持不屑的态度。行为艺术处于一种半地下的状态,表演的地方一般在私人场所,或者荒郊野外,以拍照或者摄像的方式流传。
因为一年一度的艺术节即将开幕,行为艺术家也云集于此,他们对自己的作品缄口不言,事先保密,期待着在国内外众多记者面前一鸣惊人。特案组在送庄没有发现可疑人员,但是他们坚信,制造琥珀童尸案的凶手就是一名行为艺术家,大家隐隐约约觉得这名凶手会在艺术节出现。苏眉用电脑搜索这句话,网络上没有找到结果,说明这句话是凶手原创,而不是引用自别人。
她灵机一动,登陆公安内网,再次搜索,发现了一条重要线索。每年十月份,瑞典文学院会评选出本年度的诺贝尔文学奖,很多书店都会顺势销售历届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的图书。这家书店也是如此,他们专门弄了一个书架,上面摆满了获奖作品。有一天,一个邋遢青年走进书店,工作人员注意到,此人很瘦,留着山羊胡子,眼窝深陷,上身穿着一身破旧的牛仔夹克,下身是同样破旧的牛仔裤。他的衣服上写着几句标语“大诗人刘明”、“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觉醒吧,文学!有位工作人员,怀疑他会偷书,悄悄地观察,结果发现,这个怪人趁人不注意,把一张贴纸贴到了书页上面,然后把书放回书架。“乱丢垃圾”四个字使得刘明火冒三丈,他无法接受这个说法,那些贴在文学名著上的小诗都是他的作品,居然被人当成垃圾。
大诗人刘明愤怒了,争吵过后,大打出手,最终被扭送进公安机关。两名店员拧着他的胳膊,他脖子里青筋毕露,对街上的围观群众喊道:我是大诗人刘明,我腐烂成大便的时候,我的文字还栩栩如生呢!特案组没想到,犯罪嫌疑人就这么不经意间进入警方视线,然而找到他却不是那么容易。当时处理此事的警察回忆,刘明交了罚款,写了份保证书后就释放了。案卷存档中的地址是个出租屋,刘明没钱交房租,被赶走后,现在早已换了好几个住户。
梁教授部署工作,首先要扩大排查范围,对全市树脂工艺品生产厂家和小作坊进行摸底走访,寻找与此案相关的人员;同州警方再次向各公安机关单位发布协查通报,一是要核实尸源,二是获取刘明的各种信息,此人很可能有犯罪前科,尽快找到嫌疑人刘明是刑侦工作的重点。刘明当年被警方处理时,写下过一份保证书,应尽快与童尸身上的字做笔迹鉴定。几个月前的一天夜里,三元桥地铁站D出口附近地下通道有一名女孩被人劫持。女孩是一名大学生,乘坐最后一班地铁回学校,走到地下通道的时候,一个邋遢青年与她擦肩而过,随即转身跟随着她。
女孩有些慌乱,加快脚步,地下通道只有他们两个人,她不时的回头看,那人跟在后面,自言自语,嘴里念叨着什么。三元桥地铁站D出口附近的地下通道曾经有一名女孩被人劫持,那人在深夜尾随女孩,既不抢劫,也不非礼,而是胁迫女孩听他念自己写的一首诗:邋遢青年要女孩点评一下自己的诗作,女孩吓得瑟瑟发抖,两名执勤民警正好路过地下通道,将其抓获,带到治安站审问。这名青年就是大诗人刘明,他声称自己并没恶意,但警方还是以“寻衅肇事”为由把他拘留了几天。
铁架床上铺长期没人住,落了灰尘,上铺的铁栏杆上提取到了三个指纹,铁栏杆上还有悬吊痕迹。已经凝固成胶冻状的血液中有骨头渣,包斩用镊子分别夹起来,拿放大镜观察,他说道:还有毛,像是腋毛,死者的大腿或者胳膊也被切割下来了。地下室上面是一个老式的砖楼,地下室就是住户用来出租的储藏室,在燕京有很多这样简陋的住所,刘明在这里住了三个多月了。
前些天,有人看到他把自己所有的东西都变卖给了一个收废品的老头。当天晚上,刘明和一个陌生男人在房间里喝酒,还有一个小孩子。刘明隔壁住着一个女孩,自称是特约演员,在几部电视剧中扮演过小角色,她说刘明是个疯子,特别喜欢自言自语,精神有问题。隔壁女孩反映,刘明平时没有朋友,独来独往,周围住户都对他敬而远之。无论任何人和他打个招呼,他都会推销自己手工制作的诗集,别人不感兴趣,他大言不惭的表示:有一天你会知道,大诗人刘明是你有生以来见过的全世界最伟大的人。
刘明很珍惜与人交谈的机会,这种机会对他来说很难得,他根本不管别人是否愿意倾听。隔壁女孩有次和他闲聊了几句,觉得他精神有问题,以后就再也没有搭理过他。几天前,刘明把出租屋里所有的东西都卖了,当天晚上,隔壁女孩听到刘明房间里有三个人在喝酒说话,除了刘明之外,还有一个男人和一个小孩子。刘明穷困潦倒,平时就喝白菜疙瘩汤,他把这称为“英雄白菜汤”。那天,刘明却买了几样菜,其中有油闷小麻虾,酱骨头,麻辣兔头,红烧猪蹄。
夜里十一点多的时候,女孩迷迷糊糊听到隔壁传来切东西的声音,她摘下耳朵眼里的棉花仔细倾听,很像是刀刃切到铁栏发出的声响。包斩推测,女孩听到的应该就是凶手分尸时发出的声音。凶手掐死那名男童,用腰带将醉的不省人事的刘明吊死在铁架床上,然后把尸体移至下铺,头部枕着铁栏杆,为了避免吵醒邻居,凶手没有用刀砍剁,而是采取切割的方式进行分尸,先割下了人头,又将四肢切割下来。切东西的声音停止了,女孩翻了个身接着睡,她背对着房门,隐隐约约听到有脚步声在她门前停下,一会儿,门缓缓地开了,黑暗之中,女孩感觉到一个人影走了进来。
然而,女孩心里隐隐约约产生一个可怕的想法,那个人在夜里悄悄走进她的房间,站在床前看着她,手里提着的可能是一颗人头!特案组召开案情分析会议,唯一的犯罪嫌疑人刘明被人杀害分尸,接下来的工作重点应该找到与刘明喝酒的那个陌生男人,此人具有重大嫌疑,必须尽快搞清楚他的身份。在地下室的过道里,邻居曾经看到过那个陌生男人和小孩子,根据描述,小孩子的年龄以及身上的衣着都和琥珀童尸相一致。对于陌生男人的相貌,目击者已经记不清楚了,警方对嫌疑人进行画像的条件不太成熟。
那个地下室住着一个送快递的青年,过道里堆放着折叠好的塑料泡沫袋,他向警方反映,有人偷走了一些泡沫袋,还把堆放的东西翻得乱七八糟。刘明平时骑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去天桥摆摊,出售自己的诗集,有时也卖小饰品,那辆自行车平时停在过道里,现在也不见了。他被悬挂在自行车后座的两边,左边是躯干,右边是手脚,都装在我们小时候常常捏的那种泡泡纸里。两袋诗人的肉离地半尺,绳子扎紧口系在一起,凶手靠边骑车时,诗人的手还能一路触摸到路边的矮竹和三角梅。
送庄艺术节已经成为国内最大的文化艺术节,囊括海内外诸多艺术作品,通过各种展览、学术讲座展示当代艺术。开幕当天,众多记者云集,还吸引了来自世界各地的一些艺术家和游客。黄副书记安排了很多便装警察在大厅和各展馆中秘密观察,重点注意是否有场馆展示琥珀或者其他树脂工艺品,雕塑馆和几家艺术工作室是重点监视对象。此人是个长发男子,头戴铁箍,腰缠豹纹围裙,手里的竹竿上还绑着网兜。他被几个保安从展厅里抬了出来,粗暴的扔在门前的水泥地上。两个保安将孙悟空拽住,一阵拳打脚踢,一位保安用膝盖折断了竹竿,另一位保安骂道:展厅很大,分为七个展馆,门口有工作人员把守,行为艺术家混进来的可能性不大。
在大学生设计展区,有两个穿红色旗袍的礼仪小姐正在分发礼品,一个礼仪小姐对苏眉说:那两个礼仪小姐肯定是行为艺术家,想表达的思想应该是——小鸡就是生命,赠送给女人和儿童,每个接受者都会做出选择,面对一个问题,是对这个小生命负责还是将其抛弃。特案组逛完美术馆,又看了很多雕塑作品,没有什么发现。展厅的监控系统被警方接管,电子探头遍布每个角落,也没有看到和琥珀童尸案有关的可疑人员。
天色黑了以后,一些行为艺术家聚集在展馆外面的空地上,热闹非凡,空地上点着几盏造型奇特的灯。灯的制作者向记者描述自己的作品,这些灯的油来自于美容院,是用美女减肥抽出的脂肪制作而成,人油灯被制作者命名为“阿拉丁神灯”,可以许下三个愿望。树林边停着一辆拖拉机,有个人躺在车底下用铁扳手不断的敲击,声音将记者吸引过来,几个行为艺术家深沉的站在拖拉机面前,其中一人思考了半天问道:
警方密切关注着每一个行为艺术家,包斩跟踪着那个夏天穿羽绒服的光头男子,这时传来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保洁员在已经封闭的展馆内发现了很多幅琥珀照片。照片是用手机拍摄,尽管像素不高,但可以清晰的看到——照片中,琥珀人头的制作工艺非常精湛,晶莹剔透,琥珀里的人头纤毫毕现,栩栩如生。这些照片被人贴在卫生间隔板门上,每个大便的人都可以看到。
照片上还留下了一个电话号码,这说明制作者想要出售自己的作品。卫生间没有监控,马桶前面的位置被主办方忽略了,却被人有效的利用了起来。很显然,贴照片的人就是凶手,制作琥珀人头的目的是用来出售。这个胆大妄为的家伙居然还留下了自己的联系电话,特案组立即通知电信部门,对这个号码展开调查。艺术节当天,打进这个号码的人有几十个,甚至还有海外的电话,看来很多人在厕所看到照片后,对这件艺术品很感兴趣,想要购买或者问价。
那个夏天穿羽绒服的光头男子花钱找了一个失足妇女,竟然在树林里公开表演性行为,警方当场将其拘捕。包斩翻看了光头男子的手机,通讯录中竟然有琥珀人头照片上的电话,号码的主人叫:马克是不是干什么坏事了,你们想要我戴罪立功,我可以带你们去找他,但是我有一个条件,我不要什么释放,你们就拘留我吧,我想要的是…我都准备好了,打野战只是我行为艺术的第一步,你们看,这眼镜架是一把伪装的蓝刚小锯,我本来就打算越狱,既然你们有求于我,我就不用真的越狱了。
那是一个树脂工艺品厂,也在同州区,距离送庄不是很远,因为该厂已经倒闭,警方在排查时并没有引起重视。这个厂子涉及官司,被法院封存,厂里没有人,厂长也跑了。院里长着荒草,车间贴着封条,仓库里还有些原材料,工人早已解散回家,宿舍闲置在那里。马克曾在树脂工艺品厂打工,厂子倒闭后,他没有回家,白天在街头表演行为艺术,晚上依旧住在宿舍里,有时也会悄悄地带朋友来这里过夜,光头男子曾经跟随马克翻越厂子的砖墙,在这里住过一个晚上。
画龙和几名武警拘捕马克的时候,马克正在宿舍里和一位港商进行交易。港商前来购买马克制作的琥珀人头,双方砍价还价,因为不断的有人给马克打电话表示想要购买,最终港商以十一万的价格谈成这笔生意。你说那个小孩啊,你们发现了是吧,那小孩叫细娃儿,孩子他妈以前也在这厂里打工,后来,厂子倒闭了,孩子他妈就在一家拉面馆传菜,细娃儿是私生子,不是自杀。孩子他妈说是中煤气死的,让我帮忙找地方给埋了,这点是我做的不对,我制作成了琥珀,我只是想试试能不能把人制作成琥珀。
我们搜寻记忆,可能会想起某个中午,在某个过街天桥或地下通道看到过这两个神经病。下雨的时候,窗户可以封闭,这个大球在街头,在雨中,孤单的伫立。如果城管来了,他可以站在球里,踩着球的内壁向前移动,甚至能跑进公园的湖中,他在球里面,球在水面上,城管也拿他没办法。刘明在街头摆地摊卖自己的签名书,他嗓门很大,向每一个路人喊着“大诗人刘明签名售书”,旁边卖钥匙链的妇女咒骂了一句,担心会把城管招来。
右边一个卖温度计和打火机的小兄弟表示,收摊不是因为刘明,而是到了收摊的时间了,还有别的活要干。刘明吓了一跳,这才看到塑料球里坐着一个人,他把自己的诗集从球的透气窗递进去,马克翻看了几页,找了一首短诗念起来:这首诗的题目叫《我要做爱》,后面还有首长诗,叫《我要撒尿》,你给我评价一下,反正我觉得写的挺好的,自己看的时候,老是流泪。两个人找了个拉面馆,要了几盘凉菜,两瓶二锅头,一边喝酒一边聊天。
刘明絮絮叨叨的讲起自己手工制作书籍的过程,他裁切A4纸做书页,用牛皮纸做封面,然后装订、涂胶、套膜。他们都有点神经质,都强烈的想要表达自己的思想,两个人滔滔不绝,以为对方在倾听,其实只是自言自语。拉面馆有个女工,叫阿茹,和马克以前同在树脂工艺品厂打工,碍于情面,并没有赶他们。此后一段时间,刘明和马克又在街头相遇过几次,刘明每次都要马克答应把他做成琥珀。马克拒绝,他表示自己是个一言九鼎的人,答应了就会做到,不可能等刘明老死之后再将其做成琥珀,因为那是很多年之后的事。
人们在街头见到刘明都感到很惊讶,这是一个饿死诗人的时代,很多人都说不出五个以上现在还活着的诗人。刘明的诗有的晦涩难懂,有的幼稚可笑,有的污言秽语…但是那些描写春天,爱与光明的诗句是那么美,那么的打动人心。那一年,瑞典文学院没有宣布他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他在出租屋里,抱着自己的诗集难过的哭了起来。从此,王府井书店多了一个鬼鬼祟祟的人,他不偷书,只是趁人不注意在书里贴上一张不干胶沾纸,在海明威和夸西莫多的作品之间,以及艾略特和索尔仁尼琴之间,都有他贴上去的一首小诗。
刘明是那么迫切的需要读者的倾听,所以他在夜里持刀劫持了一个女孩,把女孩威逼到墙角,念完一首诗后,他表示抱歉,说自己实在找不到一个读者。那天晚上,刘明拖着疲惫的身体,走进路边的一家拉面馆,刘明和马克曾经在这个面馆里吃过饭。墙上贴着图文并茂的菜单,最贵的是手抓羊肉和大盘鸡,他兜里没有一分钱,却对店伙计说:那些菜很快就端上来了,传菜女工阿茹认出了刘明——毕竟,刘明穿的那件刷有标语的牛仔服令人印象深刻。阿茹和刘明闲聊了几句,谈起马克,阿茹说马克前些天滚着大球被车撞了,车跑了,马克并没有受伤。
阿茹告诉刘明,细娃儿是从老家带来的私生子,亲生爸爸并不认这个孩子,现在可能在新疆种棉花,根本找不到人。阿茹抱怨自己薪水微薄,给儿子买奶粉都买不起,有时很想找个好人家把孩子送出去。他调整腰带的松紧,站起来慢悠悠的走了几步,猛的掀开拉面馆的塑料门帘,撒腿就跑。阿茹大喊起来,店伙计和店老板从里面冲出来,追了四条街,才气喘吁吁的把刘明按倒在地。刘明因祸得福,在拉面馆刷碗的那一个月里,尽管没有薪水,但至少他能吃得饱肚子。
他很喜欢孩子,和细娃儿混熟了,细娃儿喊他爸爸时,他心中充满慈爱。没有书号,就是非法出版物,我以前做的书,都卖不出去。出版编辑说现在的诗集没有市场,没有人看,除非我拿钱自费出版自己卖…我们就当没你这个儿子,这么多年了,你咋不能像个正常人那样啊。刘明想要抢救诗稿已经来不及,多年的心血化为灰烬,他对着一面墙发呆,然后怒吼着抡圆了拳头狠命的打自己的脑袋,最终,他晕头转向的离开了家。那天,文化执法人员没收了刘明所卖的盗版书,刘明右手抱着细娃儿,左手拼命的争抢,一本书也没抢回来。
这使得刘明雪上加霜,贩卖盗版书的本钱还是向马克借的,这下血本无归,他还多了一个无法养活的孩子。在刘明租住的地下室里,收废品的老头和他谈好价钱,把所有东西都装上三轮车,只剩下墙角的一个纸箱子,里面装的是刘明的诗集。刘明呕心沥血耗费一生时间写的诗集,竟然论斤卖,两毛钱一斤。他百感交集,绝望、心疼、难过、悲哀,种种心情一下子从心底涌出来。我活着的时候,是诗人,但是我还不如一条狗,我死了后,希望有无数的人瞻仰。细娃儿命苦,他爸不要他,他妈跟人私奔了,把这孩子扔给我了,我本来想把他培养成接班人,教他写诗…
刘明找打火机,想抽烟,却从兜里摸出两张不干胶贴纸,那上面是他写的诗。他看了看,深深地叹了口气,将贴纸揭开,啪的一声,贴到了自己身上。他将自己的心血之作贴在胸口,这动作很像是打了自己一巴掌。床上睡着的细娃儿翻了个身,露出肚皮,刘明随手把最后一张贴纸贴到细娃儿肚子上。半小时后,马克返回地下室,看到刘明用自己的腰带吊死在铁架床上,细娃儿依然在睡觉。这说明,整个自缢的过程是悄无声息的,刘明极力让自己不发出声音,正如这个可怜的诗人所说的那样,自杀是一件很难为情的事情。他的尸体令人毛骨悚然,腰带绑在铁架床的上铺护栏上,他的身高比护栏要高,也就是说,他可能是蜷起腿缩着脚——保持这个奇怪的姿势直到吊死。
马克很镇定,他去隔壁想借一个蛇皮袋,却在过道里找到了一些泡沫纸。马克将尸体包裹起来,装上自行车,叫醒细娃儿,然后就回到了倒闭的树脂工艺品厂宿舍。当时,并不像特案组推测的那样,细娃儿还没有死,他坐在自行车上,手里拿着个红气球。细娃儿抬起头,眼泪汪汪,看着马克在废弃的车间里忙碌的身影,他用电炉子溶化树脂,固定模具,将一些添加剂放在车床上。马克担心哭声会让人听到,空无一人的车间里传来小孩子的哭声有可能会让人报警,再加上他不知道如何处置,索性狠心掐死了孩子,一并做成了琥珀,打算日后出售。
尽管马克百般抵赖,特案组对比了他的指痕以及指甲垢中的微量物,同州警方又费尽周折找到了阿茹,人证和物证都揭穿了马克的谎言。他也许会想起少年时期,漫天的大雪,冰封的世界,他用木棍儿在雪地上写诗。整片山坡被纯洁的白雪覆盖,整片山坡都有他写下的诗。过去的那些岁月,那些梦想,就像写在雪地上的诗,太阳升起,就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