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本来有无数可能的选择,却可以长久而持续地爱着一个人或者一个地方吗?我踏着唐人裴休在潭州的足印,从岳麓山出发,走过西园北里,去了宁乡沩山,又追踪到浏阳石霜山,一路思考着这个问题。裴休是偏爱潭州的,他的足印丰富而勤奋,他在低谷期到过潭州,最后选择的人生落脚点依然是潭州。他在潭州的四年,活动领域实在广泛,我一路追踪,以此致敬这位晚唐的政治家、书法家、佛学家,也是潭州的“铁杆真爱粉”。河东闻喜裴氏是名门望族,裴休从官生涯40多年,有4年多任潭州刺史、湖南观察使。
在官阶和佛门渊源之外,裴休仅凭才华也能登上潭州红人榜,这可以从岳麓山道林寺吸引全国才子目光和足迹的“四绝堂”求证,“盖指沈传师、裴休笔札,宋之问、杜甫篇章也”。而且,他明明是世家望族,当年那些来到南方的唐代上层人士到最后都是归葬北方的,裴休却把人生最后的落脚点也选在了潭州。他和镰刀在,实在太有用了,可以不时砍下遮着路的灌木丛,开出一条更便利通行的路来。蜿蜒曲折的山路上,偶然可以看到用打包丝带做成的红花,挂在树枝上,据说是僧人定期去探视裴休墓地所做的记号。
在端山上那条不明显的山路的尽头,一代名相的墓就躺在荒草里。不远处,密印寺恢弘大气,裴休的雕塑身影,岸然立于一些帝王名人的身边。不久后我去浏阳,在寻踪石霜、道吾、宝盖、大光四寺的途中,顺便把浏阳的山也尽兴地爬了个够。其中,最让人亲近的还有金刚镇石庄村石霜山,山似莲瓣,“触石喷霜”,气象颇为不同。山色葱郁如昔,能流传下来的唐代建筑已经很少,国内基本维持木建筑原貌的4个都在山西,至今号称是唐代始建的几乎都是砖石结构,但当我看到石霜山上石霜寺屋顶的鸱尾,那两两相对能避火灾的神兽时,还是心头一热,火种一般的温度从历史的记录流转到了此刻。
密印寺虽恢弘,但石霜寺似乎更能传递裴休的气质和温度,“石可点化、霜能融飞”,似乎在述说着它的创建人拥有超凡的热情,却又常常能以沉静为力量。他积极改革漕运积弊,奏立推广税茶之法,既增加了中央政府的国库收入,又促进了晚唐潭州茶叶的发展和外销;在反复的灭佛与兴佛交替中,他默默保护了佛门僧人,还筹建了密印寺和石霜寺,中国佛教禅宗“五家七宗”中,密印寺是“沩仰宗”发祥地,“临济宗”杨岐派和黄龙派两宗皆发源于石霜寺,裴休为南禅宗的发展可谓殚精竭虑。
沙门庆诸曾在石霜山开堂讲法,当时“宰相沙门”裴休外放湖南观察使,执笏来访。“此物在天子手中为珪,在官人手中为笏,在老僧手中且道唤作什么?”在常人眼中,这是一种明显的怼了,但裴休沉默无言仅遗笏而去,他总是用一种行为作为偈语式的应答,还在其后不久就监修了石霜寺。裴休还和“破天荒进士”刘蜕有过交集,且还是一件“出糗”的事,被唐人高彦休记录在《唐阙史》里。这则晚唐逸事,说的是学贯古今、爱好“淘宝”的裴休,在一次雅集中把自己新得的,以为是春秋器物的“盎”拿出来得意展示,当时大家一片惊呼赞叹,时为中书舍人的刘蜕却以《左传》、《礼经》和“盎”上的九个古字为依据,判断此物是近代伪造的赝品,“裴公恍然而悟,命击碎,然后举爵尽饮而罢”,又是一次不说多话却不乏理性与真性情的表达。
以欧阳询、柳公权为宗的裴休书法,史载其楷书遒媚,行书“尤有体法”,率意天成,却又法度严谨。”裴休,这位几乎代表了中国智慧所有闪光点的唐代政治家、佛学家、书法家,虽为中原望族,最后选择了潭州颐养天年,并长眠于此,大概是因为这里的山水灵气,浓厚的人文氛围,还有冥冥之中的缘分吧。被裴休视为福泽之地的潭州,他也身体力行造福过它,今天的我们又有何理由不珍惜和爱护它的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