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棋这事儿但得其中趣不与外人言

我喜欢看别人下棋胜过自己上阵，不全因为我是个臭棋篓子，看别人下是休闲，有点像看戏，落子如同大幕拉开的锣鼓叫阵，有人行棋似武生快马加鞭，有人却似青衣顾盼生姿。有一阵子，我吃了午饭到公园转一圈，一个老头坐在棋盘边上，我总要慈爱地拍他的脑袋，这是个铜雕塑。这个铜老头手持一把蒲扇，盯着棋盘，棋盘上只有稀稀落落的几个棋子，手悬在空中，像是胸有成竹。这一天，我看见一个老头坐在那里，不是铜的那个，双手抱着脑袋，好像很痛苦，眼睛死死地盯着棋盘，嘴巴却不停地吹气，像是鱼被憋着了，吹一个大水泡，然后吹小水泡。

接着一天，我又看见老头坐在那里，还是那个姿势，没敢打扰，心想他这是跟这盘棋较上劲了。再接着一天，我再次看见这老头，一脸老泪，我蹲在旁边，瞻仰似的看着他，不想他哭上了，抽一下嘴，瘪一下嘴，再抽一下…这事过了很久，我看一本书，里面写象棋四大名局，其中有一局跟那雕塑相似，立马跑到公园去看，真的就是——蚯蚓降龙。也就是说，我无意之中见到了一个高手，可当时他如痴如醉的样子让我觉得犯了神经。

十多年前，诗人慧玮说过一个棋手，在陕南商州某个山里，是位木匠。有天砍了棵大树，跟儿子锯成半尺高的圆木墩，儿子以为他要做切菜板，等锯了二十个之后，儿子明白了，这是要做象棋！父亲在木墩上凿字，儿子就在院子里把小石头砸进泥里做成棋盘。这父子俩一有闲暇，就在院里下棋，不是下，而是搬棋，并且乐此不疲。老头说，陶渊明他爹每天早上起来把三百盆花草搬到院子外面，下午再搬回来，你说没意思吗？

他下棋很慢，又喜欢下红棋，老话说，红先黑后输了不臭。一般来说，他第一步会上马，是上右马还是左马，他得想一会儿。他的棋友刘老庚就骂娘，骂急了他说一句，你急着死啊？常常半天一盘棋都下不完，他老婆来找他，说老母猪发情了得请公猪，他不着急，老婆就提了他的耳朵，扯得他嘴咧到耳根也不喊痛，他喊的是：刘老庚儿女都在城里，接他去住，最多一两星期就要回来下棋。他下不过刘老庚，一边下一边聊家常，尽拣刘老庚的心病说，什么刘老庚光孙女没孙子啦，什么家里没个人声冰锅冷灶啦，什么晚上没人暖脚啦。

第二步他还没上马，这般刘老庚打他的中兵将军，他又两难了，是左士还是右士？这一回刘老庚也没催，靠在矮圈椅打盹，他落子之后，抬头看了一眼刘老庚，头歪着，喊不答应了！村里人都替他捏把汗，下棋下死了人，似乎这事多少他都有责任。结果刘家儿女回来给他磕头，说先严在世多亏他的照料…这头磕得他心旷神怡，后来吹牛有了资本，我的棋有多厉害？当你给对方一个严重威胁的时候，对方的头上青筋暴露，黄豆般的汗珠一颗颗地在额上陈列出来，或哭丧着脸作惨笑，或咕嘟着嘴作吃屎状，或抓耳挠腮，或大叫一声，或长吁短叹，或自怨自艾口中念念有词，或一串串的噎嗝打个不休，或红头涨脸如关公…

闲看乡人着矢棋，新兴象有过河时，马儿蹩脚由他走，我只装呆总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