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想告诉你,曾在游戏中震撼过我们的奇景中,有多少源自那个被人试图埋葬的国度。提到俄罗斯,我们很容易就能列举出《切尔诺贝利》《地铁2033》和《逃离塔科夫》。然后突然间,一个光怪陆离的游戏登场了——《原子之心》。一下子,游戏界惊了一跳,这种前所未有的美学风格,看上去似乎来自异世界。一时间,“苏联式架空世界”这样的词陆续登场,玩家们仿佛看到了一个平行时空的产物。
在那里,苏联获胜了,于是才有了这种本不该存在的风格。很多人都认为,抽象主义诞生于西方,代表立体主义的毕加索和超现实主义的达利都是西方人。但实际上这是错的,抽象主义诞生自苏联,这是公认的事实,虽然常被“遗忘”。最初,它起源于俄罗斯艺术家康定斯基的“非客观艺术”,这同时也是苏联艺术的起源。当时,因为出现了社会主义这样从未有过的思想,所以苏联的艺术家们决定创造一种同样前所未有的艺术风格。
他们的成果就是非客观艺术,它的内核,就是要创造出不存在于历史和现状的世界,与曾经那个红色大国的理念吻合。这也是人类第一次开始正经玩起“架空”的概念,而我们今天的很多游戏,都是建立在这个概念之上的。因为构成主义与唯物历史观的吻合,还具有实用性,所以它发展出了标志性的苏联建筑与雕塑。概括来说,构成主义的建筑,就是利用建筑材料本身结合几何图形,达成艺术效果。这种风格催生了后来的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与解构主义建筑风格。
基本上,当你看到由不对称大块几何形或者线条组成的建筑时,它大概率就起源于构成主义建筑。接下来我要说的是,游戏中数不胜数的建筑,都是源自这种俄国构成主义。顺便提一句,《半衰期2》的艺术总监是一个保加利亚人,他深受构成主义和粗野主义的影响,所以把17号城市放在了东欧。他还参与了《羞辱》的制作,同工作室的另一个作品是《掠食》。另一个很多人可能没想到的例子,是《血缘》和《黑暗之魂》。
对这两个作品影响极深的一个人叫,是苏联构成主义大师,他早期的风格是这样的:深受打击的他把构成主义复杂化,并结合哥特风,造出了一种非常特别的阴暗建筑艺术。只要放一些他的手稿在这儿,你一定就能看出黑魂和血缘的建筑灵感来自哪儿。简单来说,这种风格就是去掉建筑上的装饰,只用混凝土这样的建材造出硕大的几何形来展示美感。在美学上,它受到构成主义的影响,而从实用性上,它的诞生正是英国的建筑师为了降低成本为底层人民提供住宅,以社会主义的实用价值观设计出来的。
法国的马赛公寓、苏联的赫鲁晓夫楼,都是这种风格的例子,后来它变得愈发艺术性。粗野主义的建筑在游戏中更是随处可见,比如列举几个公认深受粗野主义影响的游戏:它信奉自己的社会主义,被夹在苏联和西方之间,于是把两者的文化相结合,诞生出了似乎不属于这个星球上的雕塑,自成一派。南斯拉夫的雕塑,启发了众多建筑师和游戏设计师,当你在游戏中看到类似下面这样设计的物件,它很可能就是被这些雕塑启发的。
然而粗野主义在后期却逐渐被西方抛弃,因为他们认为这种风格象征着极权,让他们想起了东方的红色大国,是“压迫”和“不人性”的。同时,因为这类建筑难以保养,且最初是为了提供给底层人民解决住房问题,所以很快就变得落败。于是,西方主流开始把粗野主义和城市的衰败联系在一起。硬贴上去的标签被时间剥去,修补工作来不及实施,新一代的西方人惊讶地看出了这种风格的魅力。
他们被它折服,把它大量用在建筑和游戏设定中,并且给它下了新的定义:《天外世界》是黑曜石最新的代表作,这家传奇公司的前身黑岛,曾经创造了《辐射》。《辐射》的美学风格源自上世纪50年代的美国科幻宣传画,从下面这种图,能清楚地看到其设计源头。这本杂志影响了众多西方科幻大师,其中包括大名鼎鼎的阿瑟·克拉克,甚至他的代表作《天堂的喷泉》就是被这本杂志的插画启发,他用那副画做了书的封面。
我们看着游戏里让人震撼的奇观,惊叹于设计师是如何构想出来的,心想它们可能毕竟还是来自某个西方艺术史上的流派。就像是他们把壮观的粗野主义称为极权,让流行文化中的反派实行集体主义,住在苏联艺术风格的建筑中,潜移默化地洗刷世界的价值观。他们慢慢夺走一个国家的贡献、然后是它的艺术、它的历史,只留下极端思想和改成压抑色调的镰刀铁锤标识。他们把属于那些人的意象一再缩小,直到小得和仇恨恐惧一样狭隘,再安然嵌入。
我们现在看到的游戏,源自人类艺术的瑰宝,这些瑰宝是全人类的共同产物,互相交融才得以诞生。一个文化无法被抹杀,在那69年中,存着数亿人的创造和思维,以及人类的另一种梦想。历史的灵魂犹如陈旧的雨滴,带着69年的风霜和千年的沉淀,一点点渗透入那片土地的根基,渗透入一砖一瓦,滋润着它们建起的巨物。在为文章收集资料的过程中,我数次想起了那部叫《再见,列宁》的电影。电影讲述了一个苏联解体时的故事,在东德的男主为了不让从昏迷中醒来的党员母亲受刺激,在家里伪造出东德依旧存在的假象。
但到最后,母亲还是无意间出了门,见到被彻底西欧化的德国。她走过可口可乐的巨牌广告,走过百老汇的旋律和汉堡快餐的气味,在这惘然若失的绚烂迷宫中迷失。这时她抬头,看到直升机吊着被拆除的列宁像飞过,列宁伸出手,仿佛在道别。但是在这让人悲伤的基调中,却有着另一种力量、另一种美学和另一种思想,在改变后的东德上空掠过,宛若一个幽灵。它挥手告别,却依旧存在,被铭记,就像是那打造雕塑的磐石,以及磐石来自的大地一般坚固。